CRUSH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石沁迫不及待的灌进口中,此刻她需要咖啡因让自己感到振作,也需要温暖的东西来驱散寒意。

等到暖意传达全身各处,石沁再一次检查包里装备是否能正常工作,翻看笔记本上标注的信息。把标星号的几个问题又确认一遍。

推开咖啡馆的大门,迎面的风令石沁扣紧风衣的领口,她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好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一街之隔,星元集团总部大楼前围满了人,人群中大多数是来购买一种名为心之匙的药,剩余十几号人则是记者。

这些记者的采访目标不是星元集团,也不是前来买药的人,他们的目标是石沁。石沁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挤过人群踏进星元大楼。

一个月前星元集团负责人杨世源在个人社交媒体向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发出邀请,在心之匙推出三周年之际来场一对一的对话。而这个幸运儿就是自由撰稿人石沁。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杨世源最多是个有钱人,想见他提前约一下不是难事。现今见他一面不但要把过往经历审查一遍,还有提前两周体检,以确保不会将疾病传染给他。

石沁向安保人员出示了一张临时通行证才得以进入大楼。

一层大厅里杨世源的助理正等着石沁。典型的职场女性,穿着得体、声音甜美、笑容亲和,可惜是假笑,石沁快速的给眼前的女人做出评价。虽然她不讨厌职场女性,可自己万万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不好意思石女士,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包里的物品,您这个大衣也得脱下来过安检,饮料不能带进去不然您放在这里,不会丢,另外您还需要测一下体温。”

石沁按照要求一一进行,心里默念,我恨职场女性。

在检查结果出来前,石沁漫无目的地在大厅闲晃,大屏幕上播放的访谈自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要是没有心之匙我们不可能在一起,阻碍太多了,年纪、地位、身边没有人支持我们。我几度退却,是心之匙坚定了我的决心,它让我们义无反顾的相爱,爱情是可以击退一切苦难的,相信我,也希望大家可以找到生命中的另一个人,用爱战胜一切阻碍。”

画面中的头发花白男子泪流满面的讲述着他关于心之匙的经历。坐在男人身边年轻貌美的女子论年龄足可以当他女儿。而两个人的身份更是天差地别,男人是普通上班族,女子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二人恋情爆出有不少人提出质疑,后来他们成了第一对使用心之匙的恋人,才让人们的视线从不协调的爱恋转变为神奇的灵药。

号称让人彼此相爱的心之匙,到底是圣药还是毒药。在电梯中的石沁默默问着,等一下她就能得到答案,从心之匙的发明人那里。

电梯门在21层打开,跟着女助理,石沁踏入杨世源的私人领域。整个21层从装饰到布局早已不是公司办公地点,而是杨世源的私人住所。

庭院?!在用钢筋水泥筑成的大楼凭空变出一所日式风格的庭院,石沁受惊之余感慨金钱的魔力。穿过庭院,杨世源坐在窗边一把藤条编制的椅子上,头朝着窗外手里摆弄烟斗,一旁茶几上放着两杯水、一个相框。

“杨教授,她来了。”

“哦,好。”他的注意力依旧在手中的烟斗上,然后忽然想起来补充到,“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这是一对一的谈话。”

自打一见面石沁的双眼就在上下打量眼前的老人,尽管之前通过视频、照片见过无数次。

他穿着随便的居家服,一心一意鼓捣似乎是被堵住的烟斗,若不是亲眼得见谁能想到这就是几乎改变了世界的男人。

“杨教授您好。”

杨世源转过头,招手示意让石沁坐在自己身边,并说:“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杨老师。”

石沁谨慎的坐在杨世源对面,再一次确实,眼前的人与自己无异。活着,人类。远非传言中疯狂的异类。

“可他们都称您教授。”

“我不喜欢公司里的人总是‘杨总’‘杨总’的叫,我曾经是老师,也觉得教师是我的终身职业,所以让大家叫我教授。而你不一样,毕竟我们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我在校任职的时候即使专业不同你也是要叫老师的。当然了你要是也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咱们保持距离也没问题。”

“我是没想到杨老师会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毕业院校。”

为了接下来谈话可以更好进行,石沁知趣的改口。

“我看过你所有的资料,包括两周前的体检报告,没办法我们现在必须要小心一些,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而且都很疯狂。公司很担心有人企图通过病毒传播进行刺杀,还请见谅。”

“您说的也太夸张了。”

“来你看,”顺着杨世源手指的方向,城区北面黑压压的人群正集结而来,“那是反对派,他们在游行示威拒绝接受我们生产的药,你再看对面。”

石沁从楼上望下,数百人等待在楼下有序的领取预定的‘心之匙’。

“你不觉得他们完全是两种社会形态吗?野蛮与文明。别着急反驳,我知道你也是反对派,而且在反对派中极具声望,这也是我们找你来做谈话的原因,如果我能把一个有着坚定意志的反对派说服,一定会对心之匙的推广大有好处。”

有着坚定意志。石沁对此评价感到沾沾自喜,一下子眼前的‘敌人’似乎和善了一些。

“您不介意我用录音笔吧。”

石沁打开随身携带的录音笔摆在茶几上。

“当然不,如果可以我甚至打算搞直播,可惜董事会否决了。”

“那么首先想要请教您,”石沁翻开笔记本“我们听了很多关于心之匙的广告语,但还是想听您亲自介绍一遍。”

沉吟片刻杨世源答道:“心之匙是由我开发研制的药物,它的制作需要采集DNA样本所以理论上讲,每个心之匙都是独一无二的。而其功效能让服用者对一个DNA提供者持续产生多巴胺,也就是爱情。个人认为心之匙是一个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的药,它不是治愈某个人的病,它在治愈由人类构成的世界。”

“您忘了提一点此药物具有不可逆性,所以我对您的观点持保留意见,咱先不说反对派和赞同派,处在中立的温和派近来也对您公司向15岁儿童出售心之匙感到不满。一个拥有强大功效的药物难道不应该更谨慎出售吗?”

杨世源终于放下手中的烟斗,温和而坚定的说:“是有一些声音提出,我们的药品是不是只要针对法律承认的夫妻出售就可以。我的答案是,不。如果我们迫于压力屈从于这项规定心之匙便失去了它伟大的价值。购买心之匙只有一个要求,双方自愿。我们不会对单一个体提供药物。这就是我们的原则,除此以外性别、年龄、地位,在爱面前上述皆不值一提。”

石沁在本子上简单标记杨世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随之追问。

“难道以15岁的年龄决定一生的归宿不是一件荒唐的事吗?他们的人生关于爱情已经失去了可能性,原本可以有更加成熟的决定,在十年、二十年后。”

“反对派总是‘攻击’我亵渎了爱情,认为我剥夺了爱情中选择的权利,事实上面对你们的爱人,你们总抱有这样类似的想法,这个人是我最后的伴侣吗?我们会彼此走完一生吗?后面会不会有更好的人出现?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的爱过吗?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是觉得这就是今后我要共度余生的人,没有那些选择与顾虑,你只想要他。所以啊,真正亵渎爱情的正是你们。

至于那两个孩子,他们依然住在父母家中,按时上课生活,和以往没有任何分别。难道一定要按你们说的,再过十年经过时间的淬炼,两个人依旧相爱如初,才能称颂爱情的伟大?”

石沁意识到自己正陷入被动,但杨世源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前倾显得特外兴奋。

“石沁我问你,你是否爱过一个人。”

“抱歉我不想谈论我的私事。”

“我是在回答你的问题,你只是没问出来。你大学时爱上了一个男生,你们彼此相爱,可惜在毕业后你们分隔两地,最终没能抵过距离。所以你恨心之匙,因它要是早点诞生,你会和爱的人在一起。”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并没有,”面对石沁的否认杨世源斩钉截铁的打断“若放下了,已经30岁的你也不会是单身。更何况以你的学识不会不清楚心之匙能解决多少问题,出轨、异地、矛盾、冷暴力、那些渣男和女婊也无所遁形,长远看,爱情使幸福感提升,从而减少社会不安定因素。在你的本子上一定记载了一组数据,可以印证我的言论。”

数字是最冰冷的事实,石沁并不否认犯罪率直线降低的事实。在她脑子里不断响起一个相同的质问,如果有心之匙自己会用吗?她明知道这是心理战的一部分,却还是无法阻止脑子里思考这个问题。

“杨老师您解释一下心之匙这个名字的由来吧。”

石沁抛出一个计划之外的问题让自己思绪得到缓解。很明显杨世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是毫无准备。他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相册回想起多年前确立这个名字的由来。

“我们人从出生到长大逐渐把心锁了起来,不巧这颗见不得人的心里正好才有‘爱’。为了得到它,我们只能通过漫长的时间等待主人将其打开。在现代婚姻中,打开这颗心变得不再必要。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躺了一辈子,谁也不曾了解谁,更别提为对方献上真心。我们研制心之匙的初衷是为了短时间内让两人敞开心扉。打开心的钥匙,心之匙。”

“真可惜你们违背了初衷,将它变成改变人性的工具。”

“退一万步说,我牺牲你对伴侣的再选择权从而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难道不值得?”

石沁合上手中革质笔记本,闭上眼睛,数秒后下定决心。

“我得承认您所描绘的世界让我动摇了,我没您夸赞的那般坚定,尤其是当我有机会和我爱的人相守一生……直到您提到初衷。我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为了过去的谁,而是一个未来。”

“我说了很久了,也该听听你的声音。”

“您总是说在对人类做贡献,但透过历史一个定律无法改变,我们只有通过不断受伤才能变得更强。失去爱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痛苦的,但失去爱对人类又是必要的。我们极有可能是愚蠢的,所以只能通过教训换取成长,懂得珍惜。”

杨世源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们站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出发点上。”

“那些错误使我们更完整,纵使荒谬我也无法认同,您用一个安稳的世界剥夺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

杨世源爱抚般擦拭相框,看着里面的照片怔怔出神,喃喃自语道:荒谬吗?

他长叹一口气,把相片递给了石沁。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男孩寡言少语性格内向,同时也很细心,他默默照料身边每一个人。男孩没有远大的志向,平淡的平凡着。

一次校园活动,男孩遇到了一个女孩,两个人不断的接触相互经历,他们相爱了。至少男孩这样觉得。

接下来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男孩向女孩求婚,女孩答应了。那一刻是男孩一生中最幸福最荣耀的时刻,与之相比多年后的荣誉赞美简直不值一提。男孩紧紧抱住女孩,却不知道女孩的心从未向他敞开。

直到婚礼前夕,男孩才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一个在女孩心里的人。男孩的心里只有背叛两个字,他愤怒的质问女孩。女孩非常平静,她承认了在心里存在着一个非常重要的男人,同时又保证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不轨行径。最后女孩把选择权交给了男孩。

男孩苦思一夜,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演示和女孩说分手时的场景,用词。当站在女孩对面,男孩的身体不再受控制,他像只低贱的畜生一样恳请女孩不要离开。

怀着屈辱、愤怒、憎恶,男孩穷其一生渴望研制出一种药,一种可以让他走进女孩心里的药。

“所以心之匙源自一个悲剧?”

“悲剧源于心中的孽障,贪婪故而放不下。”

石沁仔细端详相框中的照片,普通到让人难以记住,偏偏是这样一个女人改变了世界轨迹。

看着眼前黯然神伤的老人,石沁安慰道:“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第三者吧,当然吃了心之匙的例外。”

杨世源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了刚刚的锐利,他摇了摇头轻声:“我才是第三者。”

不顾石沁惊错,杨世源自嘲般说:“他们相识更早,我只是在一个空隙出现,把她夺走。”

“对不起……”

“不,不必道歉,反而是我应该向你道谢。时间越久当年的记忆里的情感便越淡薄,我一度质疑她是否爱过我,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爱。其实开口问她就能得到答案,我不敢。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你的文章《CRUSH》才释然。”

“这也是您挑选我的理由之一吧。”

“没错,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谢。你让我知道她爱过我,虽然短暂,虽然只停留在那次校园活动中,但彼此之间的爱不是幻觉。”

“我想她现在一定很爱您吧。”

“不,她没吃药。”

杨世源的回答再次让石沁震惊,她满面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期盼他给出解释。

“世上谁都可以通过心之匙得到爱,只有她不行。她要做的就是看着心里挂念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相爱直至永远。守着彼此间的回忆,挣扎着,纠结着。你能明白那种,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眼中慢慢一文不值的感受吗?”

“你……报复她。”

“不应该吗?”杨世源低沉的笑了,“她为了短短几天的CRUSH付出了四十年的代价,可你以为只有她在付出吗?我多希望有一天她提出离婚,然后我们就能放过彼此。她忍受着我的一切,同时煎熬着我。”

石沁陷入沉默,她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杨世源的做法。一个人怎么会伤害一个他爱过且还爱着的人,也行杨世源才是需要心之匙的那个人吧。

打破沉默的还是杨世源。

“其实我的对她还算不错,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得到了一个尤物,也应该满足了。那个小丫头的年纪足够当他孙女了。”

等等,他说了什么!

“……你在说心之匙的第一对案例,他们不是彼此相爱的吗?”

“怎么可能,你真以为那个女孩会喜欢那个无能的老东西?那是心之匙的作用,早在他们相遇之前,我就拿到他的DNA做出了心之匙,并且让小丫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去。”

“‘一个十八岁的性感模特苦恋六旬老人终依靠心之匙有情人成眷属’你就是依靠这个噱头推广心之匙,还那他来报复你妻子。”

“对,这计划我想了四十年。从我跪下求她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期待着。”

“但你说过不会对个人提供…………”

话没说完石沁已经意识到所谓原则不过是空谈,而后她联想到更可怕的事。

“从你恐惧的脸上我感觉你似乎误会我了,你一定在想如果所有心之匙都是由我的DNA构成,我就能统治世界?别傻了,如果你能成为神,谁还在乎短短数十载的统治。”

石沁对他的话感到恐惧,她急忙拿起录音笔起身离开。

“你要把我们的对话公之于众?”

“没错,世人需要认清心之匙的危险性,也要认清你这个疯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讲这些吗?”

走到庭院中部的石沁站住身,低语:“我相信在你心底深处一定还有良知,期盼有人站出来阻止你。”

“我是在等你爱上我。”

杨世源的话像是一道电流击中石沁的心。

石沁略带哭腔的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杨世源慢慢走近不慌不忙的解释:“心之匙的药效需要时间才能起作用,我调查了你所有资料,你爱喝什么,去哪家店喝,什么时候喝。”

杨世源的气味忽然变得那么诱人,他每走进一步,石沁的理智就越接近瓦解一步。

“为什么是我?”

“你是反对派领袖中唯一一个没做好武装斗争准备的人,这也让你得到了中立派的支持,你的加入会带领大批中立派涌入。”

杨世源的声音如电流一般刺激着石沁,她的身体开始痉挛,走进电梯时几乎瘫倒。石沁咬着嘴唇希望更痛可以转移注意力,同时期盼着自己可以多清醒一会,再一会就够了。只要能见到记者,把手里的录音笔交给他们,只要这一点点的时间。她向神明祈求。

电梯门缓缓地关闭。

缓缓打开。

“你不会背叛我。”

“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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